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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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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踩著朝霧離開武林盟的時候,陸行川沒驚動一個人。他輕功極好,追星趕月不留痕。他劍法更俊,秋水劍鋒不沾紅塵,只可惜不能現於人前。

自與李穆然相識,他很久沒有握劍了。

獨處時陸行川的表情很淡,刻板、詭異,像貼了手藝不佳的□□。他在凝碧宮十年,師父教他練武習文,教他擺弄人心,唯獨沒教會他習慣常人應有的談笑舉止。

剛到凝碧宮時陸行川還太小,血腥味深深刻在腦海想忘忘不掉。他不敢睡下,夢裏全是太想再見的人和不願再見的情境。於是他白天跟著師父練武,晚上默記陸家劍法,一夜夜的,也就這樣熬下來。

直到遇見徐澤。

在凝碧宮,徐澤真正一呼百應。師父老來得子,恨不得把徐澤寵上天去。凝碧宮的少主人膩味了百依百順的奴仆婢女,惡心了面目醜陋的侍衛屬下。他一個人拆天作地這許多年,清清秀秀悶聲不響的陸行川,叫他眼前一亮。

“你,”陸行川正懸著手腕握著筆,徐澤竄出來對著他的手腕戳戳戳。墨水一點點滴在紙上,一幅字很快就毀了,徐澤看著,很不厚道地笑出聲,“你是什麽人?我從前怎麽沒見過你?”

陸行川歪頭看了他一眼,一張死人臉忽然就變作個可好看可好看的笑臉,看得徐澤一時呆在那裏。而陸行川手腕微扭,以筆作劍向上斜刺,直接刺進徐澤的……

鼻孔裏。

“啊!”

墨水一點點滴在徐澤臉上身上,好好一個人很快就廢了。

徐澤撩人不成反被暴揍,到底要點面子,也不敢到他老爹,陸行川師父面前告狀。等他把滿身滿臉的墨跡洗掉,捂著鼻子顫顫巍巍又來找陸行川,那小孩面前幹幹凈凈,已經是另一幅字了。

這回他不敢再惹陸行川,只捂著鼻子,縮得挺遠。“你到底是誰啊。誒,誒,你都……欺負了我了,不能再不理我。”

“陸行川。”

“你就是那個……”徐澤話出口半截,不敢再說。

世人都以為陸家滿門被滅無一活口。陸家對凝碧宮有恩,凝碧宮主人徐正,一直在追查陸家被滅的真相。

只是真相易得,恩仇難了。世人不曉得,徐正用來償還恩情的,並非對真相的追查,而是保下陸家最後的血脈。

徐澤看著這麽個幹幹凈凈的小孩兒,笑起來這麽漂亮可人疼,又心想這麽小的小孩,身上背的一筆筆,全是血債。

他的鼻子還有點疼,看著陸行川還有點怵,但他忽然就不生氣了。他既怕陸行川再打他,又很想走上前去,抱抱這小孩。

他又呆在原地看了陸行川一會兒,然後忽然像屁股底下點了炮仗一樣猛地站起來,跑走了。凝碧宮的少主人還是去找了他老爹,好話說盡撒潑打滾,磨得對兒子一向很好的徐正答應了一件事。

當晚,徐澤就抱著衣裳被褥,搬進了陸行川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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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澤白天特別鬧騰,晚上睡死過去,天打雷劈也吵不醒。陸行川對於身邊多出一個人,基本沒什麽反應。起初他以為徐澤是記恨他,準備伺機報覆。可看過一段時間,徐澤只是上躥下跳圍著他晃悠,倒也沒幹出什麽事來。

睡眠一向很好的凝碧宮少主人是在挺久之後才發現陸行川常常整夜整夜地不睡,或是讀書或是練劍。

“你這是……怎麽回事?”徐澤起夜回來,正看到月色恍恍惚惚,陸行川手中劍刃,白得像素居世外的美人,掌心躺著俗世第一捧雪。

“你……你總這樣嗎?我我我,我晚上打呼嚕嗎?”他只覺得自己臉上有點燒,也分不清是因為可能驚擾了陸行川,還是單單,只是因為面前的是陸行川。而陸行川只是收起劍,偏過頭看了看他。

這男孩在凝碧宮時日漸久,初見時幾乎不似活人的僵硬死寂是淡去不少,顯露出來,便是冷冷淡淡,對人對事都漠不關心的驕矜。

微妙但鮮明的差別。

徐澤一直都有點怕陸行川,或許是為初見時吃的大虧,也或許,是為這份驕矜。

“我一向睡不好。同你無關。”

“怎麽會同我無關?你是我的……”兄弟朋友同住人,好幾個詞在徐澤舌尖滑過,他卻都不甘心說出口,總覺得說出口了,便是為如今的不甘心定了性了,“你是我凝碧宮的人,你的一切都同我有關。”

“……好吧。”

陸行川自己,倒並不覺得受困夢魘,或者從夢中驚醒是什麽丟臉的事。徐澤拘著他,一定要他睡,那他便睡。起初是整夜整夜的睜著眼,到徐澤一一試過荒腔走板的搖籃曲,有頭無尾的睡前故事之後,陸行川好歹是能被人折騰睡著了。

夢裏是父母慘死,整個陸家浸在火海裏的場景。陸長生安安靜靜站在一邊。他知道這是夢,知道自己無從改變,也知道自己必須看著。

他需要睡眠。他還不能死。

到很久以後,恩仇清算幹凈,舊夢不再擾人的時候,陸行川才第一次享受到安穩的睡眠。而從始至終,徐澤並不知曉他的噩夢。

從始至終,徐澤也一直守在他身邊,唱荒腔走板的歌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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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行川一路都走得很隨意,見著好吃的就停下來吃一點,見著好玩的就停下來玩一玩。他想著憑武林盟的人手,若是李穆然要花心思找他,費一些力氣總是能找到的。沿途他發現有人跟蹤,也並不在意。這點時間,武林盟的人應該還找不到他。會跟蹤他的也只有……

“徐澤。”

“哎呀行川弟弟,好巧好巧。”徐澤被陸行川扯著衣領拎在手上,慌得不行,訕笑道,“這麽久沒見了你也不對我好點兒。”

“哦?你想要我如何對你?”

徐澤聽著這話,恍惚是在聽“你想怎麽死”,嚇得他趕緊抱著陸行川的手臂告饒,“我錯了我錯了。我這不是看你這次走了好久都沒回來……行川你什麽時候回來呀?”

他看著陸行川,想著有些日子沒見,他的行川又變好看了,眉目清楚幹凈,還帶一點點笑,笑得他心裏癢癢的。就是不知是沒吃好還是沒睡好,好像瘦了一點。

“我在武林盟還有事要做。而且你該明白的,”陸行川把人放下,“等此間事了,我便不會再回凝碧宮了。”

“什、什麽?陸行川你把話說清楚!不回凝碧宮你能去哪兒?”徐澤簡直氣紅了眼,想這武林盟是什麽鬼地方,行川才去多久,莫非就被什麽小賊給勾走了麽?

“我早知道自己親族喪盡無處可去的,不必你來提醒。師父待我恩重如山,如果他,……或者你,要我回報,陸行川自然,不敢不從。”說著他作勢便要朝徐澤跪下,做派馴服,眼底是落雪的荒原,空而冷。

“行川!”徐澤哪裏敢叫他跪,一時嚇得話也說不出來,自己反倒雙膝一軟跪坐在地上。他也不敢解釋,陸行川要走他也不敢攔,只垂著頭,伸出手,虛虛握著陸長生一只腳腕。

他想著陸行川那麽聰明,怎麽可能聽不懂他話裏的意思。又想陸行川這樣冷漠一個人,又何必分辨他話裏的意思?

“行川我錯了。”想來想去還是只敢認錯,“我不該那樣說的。你想去哪裏便去哪裏。天地雖大,但若是你的話,便哪裏都去得。”徐澤覺得有一點委屈。除卻血仇,陸行川渾無牽掛,自然哪裏都去得。他他不是呀。

他的牽掛只一個陸行川,可這人心地敞亮眼底空茫,心裏眼裏都有空地,卻不願裝下他。

“多謝。”陸行川俯身,在徐澤手上輕輕拂過,那人便不敢再抓著他的腳腕了。“我還有事情要做,你快些回凝碧宮吧,別再跟著我了。”他需要在一段比較合適的時間之後,以一個比較合適的姿態被李穆然找到。徐澤若是在他身邊,事情就不那麽方便了。

“我知道了。行川你要是……要是有什麽事要我幫忙的,隨時找我,我隨時都能到。”說完他很勉強地朝陸行川露出個笑,然後一步步往後退,僵硬地轉過身,既想多看陸行川兩眼,又怕走得慢了,更被陸行川討厭。

朝夕相處這些年,陸行川並非對徐澤的心思全無覺察。正相反,他一向心思重,待人待事都較旁人多兩個心眼,發現的可能比徐澤自己都早。

他原先是漠不關心,後來便有些可憐這人。師父確實待他恩重如山。師父的兒子,要喜歡什麽人不好,偏偏喜歡上他。

若僅僅是不假辭色還不夠的話……

“徐澤,”徐澤猛地轉身,目光驚喜,陸行川幾乎有些無奈,“算了吧,別再找我了。你知道這沒用。我不喜歡任何人。”

“行川,你不能……”凝碧宮的少主人從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只在陸行川面前,卑微膽怯得像一只小老鼠。他看著陸行川,想露出個好看些,討人喜歡些的笑。一咧嘴,鼻涕眼淚卻一起流下來了。

“你不能,連我喜歡你,連我待你好,都不允許了……”

“行川,求你了……”

“給我留條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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